恐惧简直无孔不入

我历来认为，之称“知识分子”者，必要有对当下的关切和表达，有力的表达方式，一是感性地呈现自己的真实感受，一是从自己的研究领域出发理性褒贬现实。前些天写了《站在恐惧与贫乏的土地上》一文，比较感性，引起了朋友们的共鸣。有的朋友提出，可以将“恐惧”系统论述一下。

我不知道该如何系统地论述这个糟糕的题目。但我确信，生活在当下的中国，其实恐惧简直无孔不入，无人可以逃脱。上了胡润榜的人会恐惧于报应，而且那报应不知将来自何时、何地、何方，来自上头还是下面；不在少数的官僚们会恐惧于暴露，而且不知道那暴露来自一个电话、一不小心还是一场大火，来自纪检还是小偷；高层恐惧于动荡，而且不知道那动荡会起于何时、何地，是因为天灾还是人祸，是因为一次群体性事件还是一次个人抗争，是因为一封公开信还是一纸宣言，是因为内部还是外部，是因为经济还是因为外交……。

百姓的恐惧则来自压迫着他们的新三座大山，来自个体的权利和尊严面临的威胁，来自对明天卑微的生存是否能够平安地继续。从来，中国的百姓对天灾有足够的承受力，对国家机器的一般性压榨有足够的承受力。但是，今天的中国百姓对人祸的忍耐似乎不再耐烦。他们依然恐惧，但如果超过了忍耐的限度，恐惧会转向决绝。

因数一系列事件必将成为中国历史纪年中重要年份的2008年，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，那些流血事件，不论是“群体的”还是一个人的，最终都成了影响全国的事件。在维权抗暴行为不断升级，就是恐惧转向决绝的例子；同样，当地震发生时，惨绝人寰的天灾并没有压垮灾区民众。但是，这些民众并不打算忍受千万灾难性后果的人为因素。

2008年，一系列和平理性的请求或主张，同样伴随了官方的高压。但是，提出这些主张的人，事先知道危险并战胜了内心恐惧的。

当理性战胜了恐惧，那么恐惧的就是更虚弱的一方。民不畏死，奈何以死惧之？

在诸般恐惧的事实中，我以为包围在人们身边却隐而不发的恐吓是最无良的。

近期，这些无良的事情足以让国人心寒齿冷，手脚冰凉。

在扬州，2008年12月3日13时20分，拆迁商雇佣黑道打手一百多人，手拿几十个碳酸氢纳、磷酸二氢铵、硫酸钡毒气瓶，突然冲向拒拆的两老妇狂喷，国庆路毒气弥漫看不清行人，路人手捂口鼻四处奔命，顿时，扬州市中心繁华街市一片混乱。

这一事件，让人想起了扬州十日。

这并不是最恐怖的。

最恐怖的，是杨师群教授在课堂上讲了真话及由此引起的后续事件。大学生告老师的密，此类事件，被称本属寻常，只是一般告到系、院、校，这次直接告到公安了；不久，人们发现，湖北的大学里有名为“天使计划”的学生相互监视制度；山东的大学里，大学生正为“保卫”机构包打听；然后，人们知道大学生是“五毛党”的重要组成部分。绕了一圈回来，淮阴淮阴师范学院苗瑞虎教授在课堂上为杨师群鸣不平，并批评ZF，批评D，竟被学生用手机录音并携录音向警方告密！

上个世纪80年代，大学辅导员会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请一些学生报告班上同学的“情况”，大学生们多所不屑（包括在校入党）。直到八,9年众所周知的事件之后，学生中校方安排的“积极分子”才活跃起来。那一年，中国又演了一遍推荐上研究生的好戏，结果，入党的留城的进大机关的就是这些积极分子，推荐读研的，首先是这些人（当然由于数量不足，读研的多是“情节轻微”哭哭鼻子过了关的女生，以至某校推荐的百余名研究生中，除了少数完成了“特殊任务”的男生外，女生占了近九成）。

有了利益的驱动，此事铺张起来就方便了。大约学校里的“地下党”，就是这样复兴了的吧（我想起了如今“公考”中对党员学生的优待，想到了那些“选调生”。至于社会上，暗中监视的事件更是五花八门）。但是，在非革命非战争的年代里，在未来社会中坚的大学生中营造恐怖气氛，制造群体间的分裂和学生个人人格的分裂，这个社会的信任感，是不是就这样彻底完蛋了呢？国人的生存，是不是从此临了恐惧的深渊了呢？中国的未来，是不是再也让人乐观不起来了呢？

我是这样认为的。我认为，国人都站在恐惧的土地上，尽管那是我们自己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