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协议与亲情》背后的法理

上海市捷华律师事务所  俞长麟  律师

滴铃铃！“俞律师，你怎么会替那个女的辩护，不对啊！”

滴铃铃！滴铃铃！

……

2004年6月30日晚，中央电视台《经济与法》专栏正在播出一档名为《协议与亲情》的节目，讲的是孤儿寡母在我的帮助下赢得生活费的案子，当我为自己能有助于社会弱势群体而自豪时，没想到，节目播出不到一半，电话铃声就此起彼伏，绝大多数来电竟然还是持相反意见的，我不禁自问：难道我真的错了吗？

一、案例简介

 胡某是王某的内弟，下岗在家，通过王某介绍，胡某到王某所在的上海某电梯厂工作。2001年7月8日下午，胡某工作时从高处摔下，经抢救无效，于两日后去世。2001年7月12日，胡某的妻子赵某与王某签订了《协议书》，双方约定：由王某分三次“贴补生活费”共计人民币一十六万元整。后来，赵某诉胡某所在单位，获得工伤赔偿八万元。

二、案例说明

根据“一事不二赔”的原则，在赵某接受了某电梯厂的工伤赔偿之后，如果再以赔偿的名义要求王某赔偿，则必将败诉。这也是赵某咨询了诸多律师后得到的答复。

但我作为原告赵某的律师，仔细核对材料发现，在电梯保养合同以及上海市建设工程承发包安全管理协议等材料中，有两份由王某签字，但印章是不同单位盖的。因此我在一审庭审时阐述：胡某并不只为上海某电梯厂一个单位而工作，还同时为被告王某或通过被告为别的单位工作，所以，此《协议书》中的“生活费”并不与某电梯厂的工伤赔偿竞合，并且，原被告签订的《协议书》不违法，又是双方真实意思的表示，是一份有效的无名合同。

在二审过程中，被告律师又提出，本协议为赠与合同。我辩称：是否是赠与合同，有无对价是关键所在。

 对价(consideration)原本是英美合同法上的效力原则，其本意是为换取另一个人做某事的允诺，某人付出的不一定是金钱的代价，也许是购买某种允诺的代价。在我国的司法实践中，根据当事人取得权利有无代价(对价)，往往将合同区分为有偿合同和无偿合同。赠与合同是典型的无偿合同。

 本案中，被告雇佣胡某是出于亲戚关系，胡某生前为被告干过活，胡某过世后被告同情其家庭困难，可以认为是广义的对价。

三、办案体会

1、法理思辩——立案前提。

本案之所以能险中取胜，在于确定这个协议既不是工伤赔偿协议，也不是赠与合同，只能是合法的、双方意思自治的无名协议。我在征询许多法官、教授和律师同行时，尽管他们大多认为此案凶多吉少，但他们认为此案可能败诉的分析，让我找到了“华山一条路。”并且我在立案前，已经对“一事不二赔”、“赠与合同”都做了充分的法理准备，因而在二审时，当对方辩护律师突然改变辩护思路时，我反而显得游刃有余。

2、探询细节——致胜关键。

面对零乱的材料，我一开始也信心不足。在多次向原告询问其丈夫的工作流程，反复比对材料后，我才发现一份电梯保养合同上的印章与其他合同上的印章不一致，由此得出胡某同时在替某电梯厂和被告工作的辩护意见。

3、亲情协议——和谐相处

《协议书》约定，王应支付16万元，但在提起诉讼时，我在征得原告同意后，只提了8万元诉请。首先，这充分考虑了诚实守信的原则，因为原告一再强调，当时双方真实意思就是我得到16万元的生活费。其次，也体现了兼顾亲情、降低敌对情绪的想法。最终，生活并不富裕的被告，用了两年的时间，全额支付了“生活费”。

当亲戚朋友纷纷指责我怎么让好心人“吃亏”了；当《经济与法》的节目主持人为了让案子表述简单、让情节感人，使用了兼具对比和扇情的标题“协议与亲情”时，他们何曾知道，为了有效的保护生活艰辛的委托人的合法利益，维持社会、家庭的和谐安康，作为代理律师的我，付出的努力，唯有“诚惶诚恐，殚精竭虑”可以概括！

上海市捷华律师事务所  俞长麟  律师